当日,统帅司伏干派人劝降无果后,吐谷浑的军队并未马上攻城,而是在城外三四里处安营扎寨。
“吐蕃!”
“原来你在这里。”
吐谷浑征召的民夫被勒令前往营地一里外的树林里伐木取水。
名叫吐蕃的十四岁少年拾柴之余看到有野果便会将其揣进怀里,现有几人过来他将衣襟紧了紧防止别人找他讨要。
“万人将想喝甘甜的山泉水,你去找些过来!”
军官撂下一句话后又将一个水囊抛给他。
临走时还不忘再次鼓励这个民夫中最勤快的少年道:“好好做事,我不会亏待你。”
林间有一道溪泉自崖壁的缝隙间汇入,又顺着低洼朝东面的湟水流去。
将水囊灌满,又捧起一汪清泉饱饮半渴,看着积水坑中泛起的阵阵涟漪,这水纹便如自己的生活,一触就破。
水纹渐平,其中映照出赤岭之下的一座土石小屋,他认的这扇门,还有畜篷旁边的那株枣树,这是吐蕃从小长大的地方。
曾记,幼时父亲进山打猎,为野兽所伤,回来不久便丢下几岁的儿子还有大着肚子的母亲撒手西去。
与地大物博的中原不同,高原上物质匮乏,仅靠家里的几头羊和附近两块贫瘠的红土地想要养活一家人简直痴心妄想。
就算入冬大雪纷飞,母亲也要挺着个大肚子带着他在雪地里艰难的寻找食物。
一定是天神眷顾,所以他才能成为母亲的孩子吧?
想起母亲,吐蕃黝黑泛红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一丝笑意。她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勤劳的女子,除了能在红土地里播种粮食,还能准确的认出原上的野菜与树根中那些可以下锅。
拔起一截冒出土来的小树根,放在嘴里咀嚼。每当家里余粮将尽时,母亲便会故作美味的嚼着树根,看着他和妹妹喝着羊奶吃那些并不并可口却珍贵无比的食物。
但母亲也在这样的操劳中生了变化,美丽的长变成了半白银丝,窈窕的身躯渐渐佝偻,就连从前美丽的脸庞也因为劳碌而皱纹横生。
母亲和妹妹现在又在干什么呢?是坐在土屋前像当年等待父亲回家那样期盼着自己归来,还是拖着病体在原上的矮木林里费力的寻找食物呢?
不觉握紧了拳头,他在心里暗暗誓:“从现在开始该轮到我来撑起这个家了,总有一天我会让母亲和妹妹过上贵族才有的生活!”
不舍的抬头看了一眼高原方向,他不再停留,起身拎着水囊向吐谷浑军营走去。
相比于伐木取水井然有序的敌军营盘,西都城内却是一片嘈杂与纷乱。
西都城虽然坚固却并不算大,尽管有县中官吏为入城避难的百姓划分出几块落脚的地方,但四万余人想要在仓促中安置妥当又怎么可能?
放眼望去,许多街沿下皆铺着大小不一的各种草毡,家境好的人还能有条被褥在夜里御寒,然而大多数人家的财产屈指可数,旁边只放着些衣物或是毛草用来铺盖。
民众为了能遮避风雨让家小有一处安身的地方,便在商铺的街沿上随意的铺开草毡被褥。顾恺之走在街道上,豪族出身的他不食人间烟火,又处于建康这个安稳地对于这样的事情还是第一次见到,顿感触目惊心。
河西地区昼夜温差很大,往日在自家的屋子里还勉强有土墙和灶火可以御寒,可现在又该如何?
莫名感觉身体里有一根刺如鲠在喉,让他难受无比,顾恺之回头看向跟过来的一名曹吏问道:“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安置百姓了吗?”
仓曹官吏对于这位新来的县令有些鄙视,但他问也只能如实回答:“冯县丞和主簿他们正带着人和一些大户交涉,希望能腾出些空房出来优先安置患疾者和孕妇。”
“县丞他,已先将自己的家宅让出来给百姓居住。”
言语间他似乎对那位姓冯的老县丞十分推崇。
顾恺之点了点头,西都城就这么大点的地方,也只能如此了。
看了看已经西沉的日头,已到了吃饭时间他疑惑道:“避难百姓的伙食如何解决?”
“当然是由衙门从府库中支度钱粮,每人每日皆提供两顿饭,一稀一干。”
正说着话,便看到有驼车的小吏送粮食过来。车上除了粮食还有一些豆类与干菜,皆为库库中积存下来的。
等到粮菜纷纷下锅,喧哗的街道两旁终于安静了些,劳碌了一天也都累了,又眼巴巴看着大釜希望食物能好的再快些。
众人继续向前巡视,每隔数十步,便有桶状的釜锅正冒向外着腾腾热气,里面粟米和青菜相佐最多只能吃个半饱,但这这兵戈已起的家乡,每天能有官府承诺的两顿还能再奢求什么呢?
看到几个妇人们坐在草毡上紧紧抱着竹筐篓子之类的容器,其中值钱的东西几乎没有,多是一些家里带来的零碎物件,这些或许已是她们的全部家当。
顾恺之心有戚焉,但也无可奈何,在建康他是豪族之后,锦衣玉食,但除了家中的一些仆役婢女,在滚滚大势面前他又能改变几人命运?
更何论在这河湟之地,贼寇入边,纵为一县之守,依然力不从心而已!
几个年岁不大的稚童却没有成年人那么多烦恼,只觉的这样的场面十分热闹难得一见,穿着开裆裤在已经微寒起来的巷子里光着屁股瞎跑。
抬头望天,星月初悬。西北的月色很美,最宜入画,但他却早没了作画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