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语言上的圈套,还是佩图拉博对情绪的抒?当背叛生时,荷鲁斯过往印象中的佩图拉博陡然变得如此模糊不清,难以捉摸。
“你曾是我最信赖的兄弟,”
荷鲁斯恳切地说,意图以声音洞穿他们两人之间的鸿沟,“佩图拉博,我从来不相信是你安排了我的遇刺,我还没有盲目到那种程度。”
他用一个眼神压下洛肯与托加顿听见此话时的惊诧,他必须亲自从佩图拉博的嘴中亲耳听到这一切。
荷鲁斯继续说:“但在那之后的事,我几乎一无所知。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阵沉默的蜂鸣过后,机械的声音再度响起。
“在你眼中,帝皇如今怎么样?”
这句话直接戳中了荷鲁斯内心中的疼痛之处,他眉头紧锁:“就因为帝皇不再独独是我们基因原体的父亲,你便将其称为面目全非?”
现在,荷鲁斯很确定那是一声机械模拟的低哑笑声,似乎附带着一种阴森的冷酷。
“我很惊讶有朝一日能从你口中听见这段话,荷鲁斯——很可惜,你的思维仍然被困锁在是与否的谜题中。从始至终,帝皇都不是我们二十人的父亲,在他的一切头衔之中,位即为人类之主。”
机械之声冷笑着,仿佛佩图拉博早已对他过往的情谊毫不留恋,反倒将之视为一种沉重的枷锁。
奥瑞利安在一旁悄然点头,他不吝于赞同敌人口中的正确之语。
荷鲁斯抬手示意奥瑞利安保持静默,并严厉地回答:“你弱化了帝皇对我们所展现的人性,佩图拉博,这是父亲身上值得尊重与珍惜的那一部分。我想在这方面,父亲给你的并不比我们之中任何一人少。而你却在否定他。”
“或许吧。”
机器轻声说,“然而,现在坐在王座上的,不论人性与否,拜你身旁的洛嘉·奥瑞利安所赐,是一具早已面目全非的腐尸,并意图颠覆你真正所仰仗的帝皇深爱的人类种族;而我们所追寻的,乃至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星辰之间那道意志的降临——那是真正的帝皇在脱离躯壳后的去向。”
荷鲁斯几次呼吸,回归平静。他从洛肯的眼神中看见了自己的愤怒。托加顿的眼中同样闪动着复杂的情感。
腐尸吗?他在王座之间觐见的帝皇,确实已经是他往昔姿态的憔悴残片了,然而,腐尸吗?不,他感觉得到,他明明被听到了,被注视到了,只不过他未被在意罢了。
升格了。蜕变了。转化了。成为了人类种族的神明。
然而,那依然是某种意义上的帝皇。依然是人类之主。为人类而生,为人类而存在。如此真切,不可否定……
他手心的射手座刺青如火焰灼痛般警醒着他。
“所以,这就是你背叛我们的理由吗?”
荷鲁斯哀痛地说,“我不愿假设你是正确的。可,哪怕如此,这就是你对昔日手足刀兵相向的缘故了吗?这就是你让战火燃烧的根源吗?不,就算你杀死了所有不赞同你的人,这也不会让神皇重新回到人间。你得到的只有无穷的权力,以及满目疮痍的银河。”
“这是真正帝皇降临的必需品——”
“无数人类的死亡吗?”
荷鲁斯低吼道,“这是你将为银河唯一带来的东西!”
佩图拉博那边沉默了,但没有过去太久。
“你拒绝了事实,荷鲁斯·卢佩卡尔。我并不意外,因为你仍然困在过去之中。这也是为什么这一次对话注定毫无意义。”
荷鲁斯闭上眼睛。已经有许多条生命死去了,而这仍然不过是一个开端。他的眼前闪过马格努斯与费鲁斯·马努斯的影子。继而,是影月苍狼上万条在这短短一年之内失去的同胞,其死伤频率甚于大远征以来的任何一个年头。
奥瑞利安说,佩图拉博会为他破坏帝皇的遗产作辩解——不,功业吧,他永远不愿意承认帝皇的离去。
是的,他最信赖的兄弟果真在这么做。他为帝国带来的只有死亡与背叛,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我们的使命,是为银河带去启迪与文明。”
荷鲁斯说,他记得帝皇对他的每一次嘱托,一些模糊的场景被重新赋予颜色。“在战争与死亡之中,不存在一场真正的胜利。大远征的时代结束了,战争也本该告一段落,而你却将这一切都带回这片终于应当享受宁静的宇宙。”
战帅。
战争的统帅。战火的掌控者。战局的锻造者。
这样的一个称号……一个注定与战争和鲜血密切相关的称号,他几乎就要受到其赐予,又或者说受到其诅咒。
荷鲁斯想着,或许,终于地,他能够理解,为何在乌兰诺早期的种种讨论之中,便有宣讲者曾经提及,这注定不是一个和平的称号;为何他们屡次写下对过往葬送在战争泥潭中的无数性命的纪念;为何凡人的泰拉议会不断提出关于阿斯塔特军事制度和荣誉的异议……
因为这是注定伴随死亡的称号。
如今,此时此刻,站在伊斯塔万三号染血的大地上,当他回忆起战利品陈列室众多架子上沾染鲜血的武器,与种种吹毛断的利刃和攻城拔寨的高科技枪炮时,他产生了一阵轻轻的瑟缩。
奇迹般地,曾经令他见猎心喜的强大武器和血腥凯旋在他心中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每一个曾经被他征服的文明本身建造的所有辉煌之物。那些被建造而非摧毁的设施,那些明亮的厅堂和庆祝的宴席,以及拥抱他心灵的笑容和欢迎……
也许,他确实仍然困在过去之中。
“我曾将战帅的职位托付给你,佩图拉博。”
荷鲁斯·卢佩卡尔朗声说,被他胸膛中激荡的悲伤与愤慨所战胜,“大言不惭地说,我将原本属于我的半个帝国交给了你。因为我如此相信你和我、和帝皇怀有同一个理想,而你有能力去实践它。
“我信任你足以担任战帅,不是为了让你辜负这份信任,不是为了让你摧毁大远征终于缔造的光荣和希望,不是为了让你毁灭父亲留给全人类的功业与恩泽!”
“佩图拉博,我曾经的兄弟,从何时起,你的理想在你心中死去了?”
一阵令人心惊胆战的静默。
“荷鲁斯·卢佩卡尔。”
佩图拉博忽而轻轻地直呼了他的名字,以他原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