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澈摘了口罩,她的面色没比江倚青好多少,唇色是白的,眼袋也肿了起来,她同导演请了急假,在江城转机的空档里来了这里,却是为了这样一个铁石心肠的女人,她可怜温璃,白白托送了感情。
此刻恰巧迎着光站在玻璃窗前,心中是错愕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只看着江倚青的眼睛,那里头的冷静和清楚让人觉得害怕。
明澈暮然想起,温璃第一次同她坦白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女人的时候,那副欣喜又担忧的样子,她那时便说,她们差距太大,走不长久。
没想到竟无意勘破了她们的命运。
“没别的事,我还要忙,你在这,不方便。”
江倚青看着窗外渐渐积攒的人群,轻声说。
明澈这一下也有些恍惚了,心里百转千回,最后低声说了一句。
“你不要后悔。”
江倚青似乎没听清,微侧身,示意她再重复一遍。
明澈没再重复这句话。
这时,晓晓已经进了门,低声凑在她耳边说了句话,明澈连口罩也来不及戴了,急急地进了门口的商务车。
江倚脸色有些发白,看着远去的车影,终于脱了力一般,倚着书柜坐到地上。
她听到了那句话,可是却没回答。
怎么不后悔呢,只是不想让自己动摇罢了。
江倚青开始瘦,原本她的身材虽然纤薄,但也有丰腴之处,如今昼夜失衡,三餐也不规律,终于结结实实的生了一场大病。
其实她也早有预料,同温璃分手,逼迫着自己接受了两家的一段过往,母亲又猝然离世,如今忧患交错,是该有这么一遭的。
她发了几天的高烧。
下班回来时,巷口有孩童凑在一起,喧喧嚷嚷好不热闹,几个稍大一些的孩子,正拿着小皮鞭,啪啪的抽着陀螺,一圈一圈,转的眼花缭乱,几个女人,显然是刚做母亲,凑在一起聊着孩子的趣事。江倚青忽然觉得有些累,又忍不住的驻足去看,这样温馨又热闹的场面,却又这样遥远。
穿过巷子到了老店门前,人一下子稀落了,江倚青感受着寂静,看见门前,稳稳当当的停着一辆深灰色的suv。
蒋老师仍然是那副高高在上的端庄模样,一身套装裙,挽着一只铂金包。
又有哪里不同了。
江倚青用余光看过去,这才看见,她处处显示出的孱弱和疲惫,虽是光鲜的打扮,人却眼见着憔悴了许多,乌青着眼眶,需要助理用胳膊搀扶着,借着大半力才能站稳。
自从和温璃分手,她和蒋老师已经许久未见了。
蒋老师看见她,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向前走了几步,气若游丝的喊了声:“小江。”
紧接着推开助理的搀扶,诚恳地说:“是我错了。”
蒋老师这样冷静倨傲的人,一贯受人捧着,向来只有别人靠近她的份,哪有这样低声下气的时候。
江倚青直觉。
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
枯木犹有逢春日
温璃登山出了事故,遭遇了极端冻雨,从悬崖上摔了下来,失温加坠落伤,在欧洲最顶尖的医院里躺了几周,始终没有苏醒的迹象。
“医生说现在是她最关键的阶段,需要接受大量的刺激。”
江倚青抬起头,看向迷茫的晚灯,恍了神,有那么一瞬间去想,这难道是梦吗?
蒋老师握着她的手,事到如今,她只是个平凡女人,渴求着最后一丝希望,诚心实意的,近乎恳求的说:“小江,从前是我不对,想要的太多,牵扯着过去不放,如今我恳求你不要同我计较,去看看她吧……去看看她吧。”
江倚青终于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
温璃是被包机运回国的,身边跟着最好的医疗团队。
这是温书韫的意思,他老来得女,对这个唯一的女儿恨不得百般呵护,一夜之间添了许多白发,他近乎绝望的想,倘若温璃真的熬不过去了……真的熬不过去了,也要死在故土之上。
温璃如今在icu里躺着。
江倚青坐最近的红眼航班飞向首都,飞机起飞时,天边有一轮圆月,皎洁无瑕,城市的灯火汇聚成明亮的经纬线,她在舷窗上看见自己低落的瞳仁,又仿佛看到了温璃那双浅浅的,仿佛浸透了霜花的眼睛。在分别半载之后,她终于看到了自己的怯弱和温璃那份热烈无畏的爱意,这份迟来的顿悟使她悔恨。
生命是有止境的,爱却没有尽头。
赶到医院时,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江倚青却还是被吓了一大跳,她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整个人却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隔着玻璃窗子,她看到温璃的脸上是青紫的疤痕,做了开颅手术,头发也剃掉了,脖间插着喉管,寂静的病房里,只有她粗粝的呼吸声。
她沉沉稳稳的睡着,像是乖巧伶俐,玩累了,疲惫安睡的小男生。
江倚青虽然竭力保持镇定的,脸色却透出了和温璃如出一辙的霜白,整个人似乎和病床上躺着的温璃一模一样了。
她忙拉着一旁护士的手,询问温璃的情况。
“病人高处坠落,肋骨、腿骨、小臂多发骨折,内脏受损,又发生了脑疝,失温造成了多处器官衰竭……”
护士叹口气,最后说:“病人醒来的机会不大。”
江倚青已经听不下去了,护士看她颤巍巍的模样,吓了一跳,忙走上来扶,江倚青看着她的手,肢体却是麻木的,仿佛感觉不到触碰,她惊惧一般地将护士推开。
又缓慢的摇摇头,似乎是不相信眼前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