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有一天还是会恢复动力的,只需要等一等,再等一等就好。对于杜芢也是,荀安只希望她能再等一等,不要那么快放弃啊。
·
杜芢有时会做同一个梦,荀安说她总梦到雪山,那杜芢梦到的就是尸山血海。
她最清楚梦里那些生命有着怎样的重量,从头到尾做决策的都是她,有选择的都是她,荀安也只是尊重了她的想法。或者说,其实她深知荀安的渴望与恐惧,间接控制了她。
她说她没选择,还有一部分原因,在于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里没有人告诉过她,像她这样的人还有权利去活。
她最后也告诉了荀安梦中灵魂的真相,荀安能做的只是告诉她:都过去了,不要再想。
但她不去想她死去的“孩子们”
的时候,想到的,就是那更宽更广的梦境之海。
她在这里活得有种身在幽闭空间里的恐惧感,她知道这是没有逻辑的,是超越常识的,但坏掉的大脑不会跟你讲这套。她有时会跟荀安形容:如果荀安能想象把一个正常人类丢进一个四平米的深坑里过一辈子,那个人类会有怎样的感觉的话,那么她也就能想象杜芢现在是怎样的感觉。
杜芢最后把这一切归结于梦境扩展装置太神圣,太伟大了,这便是她这般凡人,过度品尝它所需付出的代价。
其实所有人都是该在这深坑中过一辈子的,错的是,杜芢曾走出过这里,甚至走得太久,习惯了外界的坏境。
杜芢还知道一点,哪怕她现在再回去,也不会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她需要的是有荀安,有荀安和她制造的生命的世界,那再也无法复原,她也不该再诱导荀安去陪着她做那种事情。哪怕她听命于她的瘾,那尽头也不会是乐趣,只会是另一种窒息。
但即便是现在,即便是她“头脑坏掉了”
的现在,她也想为那“坑外的世界”
,为人类了解那“坑外的世界”
做些什么。她不断搜集整理着过去梦中的资料,或许有生之年也不一定能把它们整理完全。她以毒解毒,在距离死亡最近的距离进行着能让她存活于世的工作,直到傍晚才从文件中抬头,她意识到自己该去吃点东西了。
如果荀安在的话,她不至于到这时才出办公间,荀安今天又出去采购生活用品去了,之前因为杜芢的问题,家里的纸用得多了一些。
她要在房车里睡一夜,明早赶个打折早市再回来。
荀安不会不知道她每出去一次都是对杜芢身心脑的一种折磨,但她们毕竟无法自给自足,除此之外也没什么更好的对策。
杜芢拿出方便面,想起荀安说的要好好照顾自己,还特意在煮面时放了几片大白菜,打了一个蛋,但做好后她却没能吃上几口。
刚下筷子,就想到了些让人痛苦的事。
想那些憎恨着她的生命,不去想这个,就又想起荀安会不会已经死去,想起自己为什么还回不去梦里。
痛苦在交替,大脑像是真的变成了一堆缠成死结的麻绳,有人手握绳子两段,向反方向拉去,于是头脑收紧,理智无法呼吸。
她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强迫自己多吃了几口,直到最后实在不行了,感觉快要把食物吐出。
她一整天才吃了不到半碗的食物,却不再感到饥饿。
在这种生存条件下她们是不应该浪费粮食的,杜芢为自己感到羞愧。这碗做得挺好的面有点像她的人生,她给予了厚望,认真地去做了,最后却全部浪费,一切白费。
杜芢把面拿防虫罩罩好,还指望着自己后半夜还能不能有胃口吃上几口,之后便在沙发上躺下。背上披着荀安织的“机器小毛毯”
的elise跑过来问主人需不需要身体检测服务,被她回绝。
她想起自己刚过来的时候还对“把身体锻炼得超过荀安”
这件事充满动力,现在却越来越瘦。
这样倒也有一点好处,杜芢把眼镜拿掉,拿手背抹着眼睛想:这样她至少没法伤害荀安了。
想到这时,她愣住了。
她为什么要,想到伤害荀安呢?
这不是个好想法,杜芢过去从来没想过的。这倒不是代表她现在就有了伤害荀安的心,而是这本质上是在给还在沉睡的,那个“没有理智的她”
做提醒。
她现在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性,那万一她下次犯病的时候,真的决定去伤害荀安了,又该怎么办?
体力上是比不过的,但杜芢……杜芢认为她真是个天生坏种,她有时太机灵了,在不该聪明的地方太聪明。
这一刻杜芢认为她这栋大楼的一块承重柱倒了,那代价太大,太大了,大到她无法承受。洁癖患者为了规避细菌可以再不出门,那她为了规避这个可能性,又该做到什么地步?
她睁眼,想让星空给她指引,但看见的,只有天花板上的灰。
·
荀安下午一听说第二天镇子上有管理局的人要来视察,跑得比赶火车还快。
她对打道回府这件事还是充满期待的,过去总是杜芢在等她,偶然也让她感受一下惊喜的滋味吧。
她回想杜芢现实里总是睡得很浅,肯定会被她的动静吵醒。她想象杜芢还带着梦里的气息把她搂入怀里,又微笑着安稳睡去的样子,酥到自动驾驶都差点不会调,反监视系统都差点忘了转。
荀安在这最低谷的环境下,反而慢慢理解生活。重新想到一个故事的兴奋,每次与外界交流后的安稳而归,耕种、织衣、料理、创造,还有杜芢,这些生活中的小确幸,慢慢在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海里,铺出了一条通往未来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