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僵持了片刻,花颜正欲寻些旁的事情打时间之时,却瞧见书案一角被砚台压着的一张宣纸。
大公子行事雷厉风行,也最是周全万无一失,能随意放在书案上垫砚台的,应该是无关紧要的吧?
花颜紧张地瞧了瞧床榻上的人影,随即将砚台下的宣纸抽出来了一瞧,是摘抄于左传中的一段——《郑伯克段于鄢》。
具体内容花颜不敢妄做揣测,专心瞧着那字迹犹如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笔走龙蛇间是掩盖不住的锋芒。
她似乎能看见一撇一捺间所有的锋芒与戾气,也能看见绝对的隐忍与果决,恍如一个完整的人呈现在她的面前。
不知怎么,花颜竟就看入了神,重新起身拿起湖笔,将一旁的镇纸调整过来,开始慢慢学**公子的笔迹。
花颜不记得过了多久,只察觉不多时窗外夜色便笼罩下来,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让她有些腰酸背痛,有些乏了。
不知不觉间,不仅书案上,连地上都散落着临摹的宣纸。
花颜下意识地瞧了瞧床榻上的人,犹豫片刻还是将所有的纸张都收了起来压在一旁书架的角落中,又将原本那张放回了砚台下。
她要如常为大公子清理脸上和手脚,又在他唇上点了些水珠,才放心地靠坐在一旁的座椅上闭目养神。
许是这几日太累,花颜原本还想要装睡等等看大公子会不会起身,谁知道刚闭上眼不过片刻,便沉沉睡了过去。
听见房中传来少女清浅的呼吸声,卫辞青才掀被坐起身,也未曾穿上鞋袜,赤脚径直走向书案。
他这几日都听见了笔尖和纸张的摩擦声,知晓她闲暇之时以习字打时间。
第一日写的是张萱的《祭侄文帖》,第二日写的则是《史记》开篇。
平心而论,他第一眼看见那样秀气小巧的簪花小楷,同寻常官家小姐的簪花小楷都不同,花颜的簪花小楷丝毫不显拘束细劝之意,反倒充斥着一股难以摧折的傲骨与志气,可见书法者心中的意气与不凡。
卫辞青属实是头一回被旁人的字迹惊艳,心中对这小丫鬟又不禁生出了几番好奇。
她从前诓他不会琴棋书画,更是认不了几个字,但到了如今,她不经意间显露的琴棋书三样都让卫辞青禁不住眼前一亮。
这小丫鬟仿佛他一眼从乱石之中挑选出来的玉石,初初看是同旁的石头并无什么太大的区别,但一步步深入,一点点剥开她外层的石衣,才看见了那珍贵耀眼的翡翠。
顽石内里的翡翠,只有他卫辞青一人知晓,也只有他能看见。
卫辞青想起方才的动静,她似乎不同前两日那样顺畅,像是思虑了许多,习字的声响停了很长一段时间,随即又响了起来。
他走到书案面前,借着烛光四下打量,便现了砚台下的宣纸有挪动的迹象。
卫辞青记得那宣纸上写的是什么,扫了一眼后一眼洞察出书架角落多了一叠宣纸。
指尖夹着宣纸抽出来,借着昏黄摇曳的烛光,那些熟悉的内容便展现了卫辞青眼前。
初初看时,卫辞青只以为花颜是在写那一段《郑伯克段于鄢》的内容,谁知这一张张不断看下来,从一开始的簪花小楷像是刻意学旁的笔迹,再到后来的别别扭扭。
到最后卫辞青竟能瞧见同自己有五分相像的字迹。
短短时间,竟能将他的笔迹学去五分,可见小丫鬟天赋惊人。
不知怎么,许是将她当做自己的所有物,她越是显露光彩,卫辞青的心中竟然在二十多年间破天荒地生出几分骄傲之意。
这样陌生的感觉让卫辞青觉得实在陌生,拧了眉强行压下去,再看手中的宣纸中,便现板正轻薄的宣纸中夹了一张皱皱巴巴的,像是被人团成了一个一团,又再次铺平展开。
卫辞青将那张纸单独抽出来,便瞧见那纸上的字迹不似她的板正字迹,倒像是习字习得气性上来是,随意挥墨之。
他扫了一眼,满篇…只充斥着三个字——大公子。
这三个字写得杂乱无章,他那一眼仿佛便能瞧见她写这之时的心乱如麻。
在无数的“大公子”
之中,夹杂着一个很小很不起眼的角落,却是另外的三个字——卫辞青。
卫辞青瞧见,不怒反笑,更是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
看来小丫鬟还真被他养出不少气性,如今竟敢明目张胆地直呼他的姓名。
兔子学会呲牙了。
卫辞青将那一垛宣纸重新放了回去,只留下那皱皱巴巴的一张,叠起来放进他的怀中。
小丫鬟靠坐在座椅上,更是拘束,睡得也不安稳。
卫辞青转身便走到座椅面前,凝眸瞧着小丫鬟片刻,伸手将她打横抱进怀中,放在了床榻之上。
他正欲起身,却被人拉住了衣角。
“公子…公子快躲开!”
花颜像是梦魇了,梦见了什么不得了的血腥刺杀场景,整个人面色苍白,俏脸皱巴巴的,嘴里还不停念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