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生已经错过很多了,骨肉之亲、父母之爱、夫妻之情、君臣之义,我本来这一生都不会有孩子,可如今就有了,便不想再错过儿女之缘……
二哥,请原谅我的自私,比起苟活在这世间,在你身边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吾妻卿卿,我更愿意用死亡来换取解脱,去天上和父母相会……
就是苦了你和孩子,要在今日失去挚爱和母亲了……
只是往好处想想,我们在十四岁那年,就已经拜过天地、做过一回夫妻了……
以至于在往后的若干年里,在每个午夜梦回的时候,你都是我梦里的丈夫,我们在梦里拜过天地高堂、拜过父母,还有了我们的孩子,我们会带着她游玩于我们儿时藏身的那片原野,你把她举过肩头,教她辨别天上的牛郎织女,带着她骑马射箭……
对了,她在梦中也长得很像你……
二哥,给我们的女儿取个名字吧,以后我在天上也能够看着她长大……”
“别说了,别说了……阿鸢,你不会有事的,睡一觉就好了……”
晏栩早已痛哭流涕,泣不成声。
晏鸢用尽全力伸出手,却只是轻轻抚摸着他的胡碴,苍白的脸上依旧是挂着盈盈笑意,她倒比晏栩看得淡许多,“别哭了,二哥,那就由我来取罢……”
她向女儿看去,沉吟片刻后道,“我一向才学平平,说不出什么典故来,但我知道王戎的那个典故——‘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
父亲生前总爱唤母亲卿卿,二哥,你也是我的卿卿,女儿也是,咱们就叫她晏卿罢,这样你唤她卿卿的时候,也能想起我来,晏栩卿卿如唔……好不好?”
“好……好……我都听你的,我会抚养我们的卿卿,”
晏栩哭道,“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不要让她像我一样一生坎坷,不要让她像我一样……”
话说到一半,晏鸢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死死抓住他的衣袖,两行清泪却是在笑中流了出来。
晏栩点点头,无声间接受了流沙易逝的命运,亦是含泪带笑,抱着怀中的她喃喃低语道,
“阿鸢,你还记得那年我们离家出走吗……我们想要从宣城跑去大同,结果一路上为了躲避爹爹和伯父的追兵,我们晚上直接睡在了一处山洞之中。
夜晚的风呼呼的响,远处不停地传来奇怪的悲鸣,我们起初都以为是野兽,你缩在我的怀里一动不动,我也害怕的要死,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丧偶的大雁,它一旦认定了自己的伴侣,就终身不改其志,若其中一雁先他而去,它就会徘徊在此,直至死去。”
“我知道……但是二哥你要好好活着,因为你还有我们的卿卿,不要让他受没有父母的委屈……”
好巧不巧,天明之际晏栩看到的那只大雁,如今又徘徊于此,悲鸣阵阵,雁魂在风雨中啼哭,仿佛在提前奏响这命运的悲歌。
二人皆被这谶语逗的一笑,晏鸢合上眼,慢慢悠悠地念起少年时她最爱的那词——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晏栩呢喃着,一滴泪落下,并入阿鸢的泪珠,他垂眸望去,他的卿卿已经彻底合上了眼睛,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花折月落,香消玉殒。
“阿鸢……”
阿鸢她……她明明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在场之人无不泣涕涟涟,屋外的晏校等人也掩面而泣。
三十年前,从前的晏二将军从荒原中抱回一个孩子,取名为阿鸢,将她视如己出;
三十年后,如今的晏二将军亦从荒野中抱回一个孩子,取名为卿卿。
宿命的轮回,又再次显现。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