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泽靠近郑正雄,不着声se检视纸箱内物件,发现雕花相框内装的是王宝娥与郑正雄的婚纱照。他突然感到一阵心塞,父亲鲜少提及母亲,他原以为随着时间流逝,母亲在父亲心中的印象越渐稀薄,如今看来或许父亲只是将一切藏於心里。
郑正雄没有留给郑泽更多伤感时间,一把将木盒从箱中捞起,炫耀式捧到郑泽面前。郑正雄微醺,或许不到烂醉,可是即便如此酒jg仍大幅影响大脑运作。郑泽能从郑正雄的举动知悉对方确实非常宝贝那只木盒,彷佛非到万不得已不想分享的程度。
郑泽不禁产生小小幻想,或许郑家确实有稀世珍宝,而他更是罕为人知的「田侨仔」,郑家神坛仅是伪装,让他们一家人不至於因为太过招摇惹来杀身之祸的伪装。
可惜所有幻想在郑正雄揭开木盒後烟硝於散。木盒里头缀着红se绒布,绒布上头没有宝石、地契,没有任何普罗大众会认定是价值连城的宝物,绒布上头只有一束用丝带綑绑的头发。
「老爸……这不会是胎毛吧?」
郑泽无语问苍天。他不觉得一束毛发能有多麽惊人的「实际」价值,因此这束毛发之於郑正雄口中的稀世珍宝,或许只是出自一种主观评判,思及此,郑泽认为毛发的来历只可能是他或者郑筱馨的胎毛。
他的内心迸发复杂的哲学省思,他无法分辨究竟是郑家没有传家宝物b较悲惨,或者郑正雄竟然将一束不起眼的头发视作珍宝更加凄惨?
「有眼无珠!这怎麽会是胎毛?」郑正雄中气十足喝斥。
郑正雄捧着木盒的姿势是如此小心翼翼,郑泽从未看过自己的父亲如此神经兮兮对待一件物品。郑泽心si地不再做任何违逆郑正雄的评断,他细细观察盒中头发。盒中的发束长度至少超过十五公分,初步可以排除是他或者郑筱馨的胎毛,郑筱馨自郑泽有印象以来都是留着短发,头发的原主绝非郑筱馨。
郑泽眯起眼捏尖视线仔细查看那束头发的各种细微特徵验证自己的猜想。那束头发除了颜se偏黑带有一丝微弱光泽外,外观还有些许自然卷,并非纯粹的直发。
难道会是动物的毛发吗?郑泽抚着下巴,台湾炎热,不论市家畜或者宠物都鲜少是长毛种,更别说要长着十五公分、少见的黑se。
如果说这束头发不是动物的毛发,那麽就只可能是人类的头发。以长度而言,郑泽认为是nv人头发的机率高於男人,然而一介nvx的头发能有多大的稀有价值?郑泽不以为然。
想了半晌,郑泽决定将之归类在基因变异的动物毛发,毕竟违背常理才勉强称得上拥有珍贵价值。
「不是胎毛,难道是……动物的毛吗?」郑泽讲出自己的推论。
郑正雄睁大双眼瞪着郑泽,他的表情呈现两种截然不同的可能:要不讶异郑泽能猜对,要不郑泽的答案超出预期。
「……你怎麽蠢成这样?我会把畜生的毛当宝物珍藏吗?这不是凡品,是我们郑家的传家宝,这是玉nv的头发!」
自小在郑家神坛茁壮长大的郑泽,自然知悉何为「玉nv」。
玉nv,是道教神只身旁随侍nv仙的泛称,郑家侍奉的瑶池金母贵为道教nv神之首,身旁自然有许多随侍nv仙。
郑家神坛进门右侧有一座老旧书柜,里头放置上百本信众捐赠的结缘书籍。为了让书柜不至於成为垃圾堆,郑泽必须三不五时检查书柜内是否被信徒弃置不应当留存的书籍。好b明明是道家谱系的神坛,却被信徒塞入旧约圣经,宗教冲突,书籍理所当然要转手送人。
郑泽不算特别ai看书的孩子,然而在上百本的结缘书籍中,一本由唐代杜光庭写的神怪让他印象极为深刻。那本名为《仙传拾遗》,整部作品以文诌诌的古文撰写,郑泽理应对内容不感兴趣,但在他无意间看到里头提及瑶池金母时,他认为自己应该多少看两眼记住其中段落,这样好歹未来有人提及瑶池金母,还能信手拈来两句厉害叙述。
《仙传拾遗》称瑶池金母住在崑仑仙境,拥有城池千里、玉楼十二,左侍玉nv,右侍羽童。三界十方nv子登仙者,皆服从於瑶池金母。
郑家神坛的神桌设计恰好应证了《仙传拾遗》的叙述。於郑家神坛,瑶池金母位居主神宝座,神像後方背板以墨彩、矿物颜料与金箔描绘各路神仙侍童。瑶池金母左侧画着飘飘nv仙,右侧则是温和男仙,郑泽猜想这或许就是杜光庭所说的玉nv与羽童。
因此郑正雄口中的郑家珍宝就是由这名随侍瑶池金母的玉nv头上所剪下?
郑泽几乎是用尽全力才不致使自己笑出声。他信奉神,却不盲从,他相信神灵会在无形间帮助竭尽所能的人,让一切往好的方向发展,但就连这样的郑泽都不相信神灵会真正显灵,甚至从无形幻化为有形,留下信物供後人炫耀。
「这束头发是郑家神坛的根,是我们的骄傲。」郑正雄阖起木盒,睽违十多年首次为独子讲起床边故事。
郑家神坛传到郑正雄恰好历经三代,这束玉nv发丝是从郑正雄的曾祖父传下。
「那大概是民国初年发生的事,我的阿祖……」郑正雄缓缓道。
郑家与瑶池金母结缘始於三代前祖先,一切缘起於郑正雄的曾祖父郑智淳。
郑智淳是地方有名恶霸,虽然说是恶霸,倒也不是真做过伤天害理的不法之事,严格来说郑智淳不过就是个成天游手好闲、以戏弄老弱妇孺为乐的小混混,从现今价值观评判称不上罪大恶极,然而在那个人人都为了挣一口饭辛勤工作的年代,无所事事的郑智淳理所当然成为旁人口中不愿提起的地方毒瘤。
一如所有浪子回头千金难换的典型故事,好在郑智淳有一对三观正确且不吝於劝戒子嗣的父母,他们不断开导郑智淳,最後更以相亲方式为独子牵线一名贤淑nvx。靠相亲结识未来伴侣的郑智淳,在ai情力量影响下大澈大悟,就此收敛心x,一改过去恶习x,更增添几分过去不曾有过的稳重。
然而真正改变郑智淳一生的关键,是他经历了旁人无法验证真伪的「神蹟」,拜此不可思议经历,不仅改变了郑智淳更改变郑家未来志业。
郑智淳三十岁那年,他因故到外地办事。那个年代不像现在交通如此便捷发达,为了抵达目的地,郑智淳必须先搭乘火车,後转「野机车」,再走上好长一段路才能抵达目的地。郑智淳下车没多久,大晴天竟转瞬变天,霎时风雨交加,走在崎岖泥泞路的郑智淳不知如何是好,观望四周大半晌,最终只能躲在一棵大树下等待雨势渐缓再行离去。
选择在暴雨之际躲於大树底下无非增添自己被闪电劈击的可能,拥有一般常识的正常老百姓多半会避免让自己落入此等险境,偏偏郑智淳不属於正常人范畴,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可能触发的危险,只一昧欣喜自己运气极佳找到良好避雨处!说时迟那时快,老天爷惩罚志得意满者从不手软,一道天雷无情落下,不偏不倚打在郑智淳藏匿的大树上头。
极致光焰伴随焦臭洗卷郑智淳的视线,郑家理应在这瞬就此绝後,然而郑智淳却奇蹟在落雷下幸存,甚至毫发无损。
没有人确切知道在那个生si交关刹那,郑智淳究竟是如何自救?甚至没有人能验证在落雷劈开大树的刹那,郑智淳是否真的待在树下?村人只能从郑智淳口中听见一则亦真亦假、如梦似幻的奇诡经历。
郑智淳自称在树冠遭天雷直劈之际,一位nv仙随火光翩然降临眼前。nv仙法力无边,纤纤玉手一挥,落雷当即改道。随着落雷被nv仙一手挥去,乌云密布的雨天立刻雨过天晴,彩虹划过天边,一切是如此祥和美丽。余悸犹存的郑智淳缓了缓情绪,拉了拉自己的脸颊确定自己着实劫後余生!他直想拥抱nv仙表达感激,在意识到这种行为无疑亵渎後,郑智淳礼貌地下跪叩首,直问自己该如何报答救命之恩?
nv仙以如仙乐美妙的嗓音轻声叙述此次下凡仅是为了服侍自己的主人,救助郑智淳并非有意实属巧合。
她沉思半晌随後道:「若是你一介凡人想偿还这场缘分,那就为我服侍的nv神立庙,广纳信众。」
nv仙剪下一绺青丝为证,而後乘着祥云翩然离去。
郑智淳一鼓作气述说完自己的神奇际遇,村中耆老无不惊叹。村长点头表示郑智淳必是祖上庇荫才能幸存,而其他年轻人则不然,他们私下议论郑智淳此番言论不过是为了譁众取宠,用难以验证真伪的「蒙神庇护」博得大众关注,目的只是想藉此传达自己洗心革面、连神只都现身表达认同。
郑智淳在村中的评价变得两极,老一辈将他视作连神佛都认可的浪子回头代表,年轻一辈则耻笑他为扭转评价不惜撒下拙劣谎言。郑智淳没有试图说服不相信自己的村人,也没有想用其他事证强化故事,他只是专心打零工养家活口,不知不觉间将与nv仙的约定抛诸脑後。在郑智淳中壮年时因为政府徵收田地卖了一块无法耕作的畸零地藉之赚了一点意外小财後,他机运加身,彻底提升郑家生活水准。
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郑智淳与妻相敬如宾,儿nv成群,父母安享晚年,属於b上不足b下有余的小康家庭,他对此甚是满意。
然而到郑智淳晚年,他却意外病痛缠身,终日受幻觉所苦。此时郑智淳总算忆起当年与nv仙的誓约,连忙要儿子郑正昌为他查询nv仙身分与她侍奉的nv神究竟是哪路神仙。
郑正昌未曾有过任何信仰,更不可能从父亲破碎的叙述知悉是哪位神仙出手延续郑家香火。无计可施的他只能询问村里福德庙庙公,庙公认为就连nv神的座下nv仙都能一手挥去天雷,nv神来头必然不小,他由此推测nv神或许是道教系谱中位阶最高的nv神──瑶池金母。
郑正昌匆匆请神像师傅制作了一尊法相庄严的瑶池金母神像,郑智淳的病况虽意外因此略为好转,身t却早已是风中残烛,没剩几天时光。郑智淳临终前喃喃叮嘱独子务必为瑶池金母立庙,虔诚供奉,这是他的遗愿,没做到他必然si不瞑目,请独子竭尽所能也要完成遗愿。
建庙所费不赀,郑正昌没有财力完成父亲遗愿,脑筋一转父亲的心愿是建庙,却没有明确表示庙宇规模,索x便宜行事,在家布置神桌、放上神像,每日cha香供水,在广义上满足立庙事宜。说也奇怪,自郑正昌供奉瑶池金母後,他的仕途一切平顺,他好运没遇上大风大浪,升迁加薪却每每在成事前翻盘,赏罚皆没有他的份,他就像被众人遗忘角落。
一日,郑正昌与妻儿到南部出游,天桥下摆摊的算命先生见着他突然开了金口。
「你父亲跟神仙有约,他没实现承诺,你也没有。你们郑家若不履行约定,未来会祸及子孙。」
郑正昌大吃一惊,素昧平生的算命先生不仅知道他姓郑,更晓得父亲郑智淳年轻时的神奇际遇。郑正昌机敏察觉算命先生还有後话,他赶紧差走妻儿,坐上板凳,恳求算命先生赐予破解之法。
算命先生说神仙慈悲,会t谅在寸土寸金的现代社会建庙难如登天。山不转路转,立庙不可能,开坛成为唯一变通之道。算命先生指点郑正昌租下一间公寓,布置成开放式神坛,为瑶池金母广纳信众,如此就能履行承诺,逢凶化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