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忽然起了阵阵惊叫,似乎有振翅之声,卷着劲风而来,众人皆奔逃躲避。
在她最后的视野里,看见巨大的鹏鸟飞过天边。
……
属于星晓的魂魄,已经被送往异界,在记忆的回溯里,她却仍能看见自己的身体,和四周发生的事。
她看见那人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将她抱上鹏鸟的背,大鹏驮着他们冲天而起,将众人和天幕城都远远甩在身后,一息千里。
她看见鹏鸟兜兜转转,降落在南方的一座青山,山腰有几间旧屋,也不知是哪年哪月被人遗弃的,倒还勉强能够落脚。
那人口中不断涌血,每一口血里都夹杂着灵力的光芒,扑倒在地上,几近昏迷,目光却还紧紧盯着一旁她的身体。
苍狗化出人类小孩的模样,拼命拍打他的脸,脆生生嚷着:“你别死!你不能死!”
山中宁静,物换星移。
如他自己所言,他强撑着一口气,终究是不至于丧命。只是灵核受过重创,再难如初,即便勉强养到行动无碍了,到底是伤了根本,稍一耗费灵力,便虚弱疼痛难耐。
他将她的身体,用秘法保存下来,时光飞逝,容颜不改,仍是当初少女模样。
他用纸剪了一个小人,附以灵力,担起洗衣做饭、日常杂务,取名叫做唐止。
他只将旧屋简单翻新,能够住人,却从山后找来石料,费力新起了一座山门。在一个春日里,认认真真地写下“同星门”
三个字,问读着可还顺口。
唐止来回读了几遍,傻呵呵笑道:“永结同心,好,意头好。”
他听闻天幕城在星涯的统治下,欣欣向荣,将天下仙门都招揽过去,在麾下听命,他从前藏身过的神庙,也归于官府之手。只是大司命玄曦,已经悄无声息地死在多年前,王君身边多了一位少司命,叫做沐晚风。
天下百姓皆道,官府体恤民情,降妖除魔,大恩大德不敢相忘,然而四海之内妖物却有增无减,百姓时时都要仰赖仙长收妖,并不像是见成效的模样。
他对苍狗道:“你的变化模样,十分掩人耳目,可否请你常在山下,替我探听消息?”
黑猫喵的一声,轻快奔向远方。
他独自前往西南大山,回来时带着神鹿金角,和胸前骇人的伤。唐止一边替他上药,一边不忍道:“您为她做到这般地步,真的值得吗?”
他疼得脸色雪白,气息断续,却仍道:“如今天幕城,满天下搜寻光明灵根,等她醒来下山,必不能逃脱。此法可替她稍作遮掩,能瞒一时,便是一时。”
“她在异界这些年,您知道她醒来时,还是不是从前模样?”
“魂魄已养好,她不会再记得我了。但也不全是坏事。”
他轻咳了几声,低笑出声,“你不知道,她在天幕城的时候,待我当真凶得很,几次将我气得委屈极了,还是想着她魂魄不全,才不和她计较。”
他道:“此次回来,她的性子该要好许多了。你说,让她喊我师尊,处处听我的话,解一解气,好不好?”
唐止望着他虚弱脸色,只狠狠点头,“该治治她,哪能让她老欺负您。”
他却又笑,眼神望着窗外院中花树。
“也不是治她,她原本就该叫我师尊。她也没总欺负我,她很好,是我报答不尽的好。”
岁月悠悠而过。
山中只有沉睡不醒的少女,默默守着的他,勤劳的纸人少年,和偶尔跑回来述说山下见闻,顺便大吃大喝一顿的苍狗。
直到,她常年龟息的身体渐渐转暖,眼帘动得越来越频繁。
他便知道,她该回来了。
他准备了一间暗室,把她移进去,自己算着时日,与她共修。
他对唐止道:“我的身体,原本就是她最合适的鼎炉,于她多有裨益。我还寻到了一种方法,能借共修之机,压制她鲛人的血脉,如此她便不会察觉异样,对自己的身份产生怀疑。怎么说,也比强用灵力克制,要轻松一些。我如今的身子,实在是不中用。”
只是说到底,不过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
每每与她共修之后,他仍是虚脱无力,骨肉皆被打散般的疲惫。不过他眼中,倒是比从前静静守着她的那些年,多了不少神采。
他简直如飞蛾扑火,不求回报地扑在她身上。
在旁观这段过往时,她只见他流露过一次私心。
是唐止替他收拾东西时,发现了成迭的消声符,问他何须如此苦着自己,连情到浓处,也害怕溢出一星半点声响,让她听见了认出来。明明用换音符也一样,还能多少和她说几句话。
他垂着眼,轻轻道:“我宁愿她当我是个哑巴,也不愿她听见的,是别人的声音。”
从异界归来的她,如他所言,忘干净了从前记忆,只以为自己是白占了一副身躯,和他徒弟的名头,一边一声声师尊叫得甜,另一边却又暗自挣扎,满腔悸动的情意,不敢宣之于口。
他什么都知道,却一句也不说。
他将她所有的爱意、克制,还有微妙的嫉妒,都看在眼里,听凭着她上一刻酸意难耐,和他闹别扭,下一刻又软下声凑上来哄他。
他按着那些年里,他反复拟定的计划,宁愿被她指摘永远在欺骗她,也要带着她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她的魂魄已经养好了,半鲛人的体质却仍不适合修行,他想给她一个,全天下最好的灵核。
如今,他做到了。
……
回忆如潮水,从眼前退去。
星晓,或者说黎江雪,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