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不是深究一个小小女郎是如何杀了葛宗的时候。
他看向常阔:「今日一战,我军中折损两员大将……常大将军果然用兵如神,实令徐某意外,钦佩。」
「战至此时,两军皆疲,但此战胜负未定,尚未结束。」他微抬手,与常阔道:「为两军将士而虑,不知常大将军可愿与徐某一赌?」
常阔不置可否:「先说来听听此赌是人话否。」
欲成大业者,脸皮不能太薄,徐正业并不介意他话中骂音,往下说道:「犹记得当年常大将军跟随先太子殿下征战立功时,徐某尚在京中行纨绔之事,终日不识愁苦……实在惭愧。」
「故而论起领兵打仗,在常大将军面前,徐某只是小小后辈而已。今日我这小小后辈,想斗胆与常大将军单独一战——」
「若常大将军胜,我自退兵撤离。若徐某侥幸赢得此局,便请诸位让道,容徐某入和州。」
常阔看着他:「我军已有大胜在先,我为何要答应此赌?」
「徐某方才说过了,此战胜负未定。」徐正业微回,看向身后:「徐某不才,另携五万大军前来。」
金副将面色一变,被彭参军扶着的云回也抿直了苍白的嘴角。
「徐某若是强取和州,料想也不是不能。」徐正业道:「只是今日伤亡太甚,徐某已不愿再起血光,故才有此提议——」
端得是一副大义仁德之态。
并道:「想来常大将军也与徐某之心相同……徐某虽自认不比常大将军,此提议或有自大之嫌,但徐某身为后辈,愿以此赌,聊表敬意。」
「不知常大将军意下如何?」
换而言之,如若不答应,便只能下令强攻了。
「常大将军……不能答应他!」云回仰,与常阔道:「此人字字句句听来仁厚,实则不过真小子假君子也,大将军决不可中计!」
对方句句以后辈谦称,刻意示弱,自称「不比常大将军」,可若无十足把握,为何要放弃攻城这条必胜之路,来冒险做赌?
什么「聊表敬意」,分明是想用最小的代价夺下和州城罢了!
常大将军先前虽未参战,但也在城楼之上指挥大局半刻未离,一整日怕是连口水都顾不得喝,且身有伤疾……而这徐正业正值壮年,又蓄力而来,分明是有必赢把握。
退一万步说,对方此时身后兵力强盛,纵然当真输给常大将军,难保不会另寻说辞,出尔反尔……
这些且是客观而言,而出于私心,云回也实不愿常阔再为和州城如此犯险,甚至要压上自身性命做赌。
常大将军不欠和州城任何,反倒是他们和州,已经承了常大将军和常家女郎太多恩情!
云回还要再劝,却见常阔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就在云回认定常大将军要为和州将士而应下这个赌约时——
「宁……宁宁,你觉得如何?」常阔转头,小声询问,与其说是询
问,神态更像请示。
云回:「?」
「我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常岁宁看向徐正业:「但尚有一点需要补充之处。」
徐正业看着她:「如何补充?常家女郎不妨说来听听。」
「单挑可以。」常岁宁抬手指向金副将,再是自己,然后才是常阔,又回头点向常阔身后,足足点了十多人,才停下:「你一人,单挑我们十三个人。」
徐正业:「……」
被点到的金副将等人也奇异沉默了。
这种「单挑」方式所传达的理念,似乎太过前,不太容被人们接受,主要是……不太容被对手接受。
徐正业实不愿同这满口胡言的少女多说,但偏偏那常阔就这么由着她胡说,竟半点未曾阻止,反而一副言听计从之态,活似一只摇着尾巴附和的老狼犬,半点没有自己的主张。
徐正业唯有冷笑一声:「女郎此言,自己不觉得荒谬吗?」
「荒谬吗?」常岁宁似反省了一下,道:「比起正值壮年的徐大将军吃饱喝足之后,来找我领战整日滴水未进已近力竭的阿爹单挑,似乎也还好。」
「如此之下,我提议由徐大将军一人,单挑我们皆为力竭者的十三人,也很合理吧?」
徐正业的面色开始有了起伏,眼底现出讽刺冷笑。
有些话事实如何是一方面,但若揭开来说,那便太不知深浅了。
毕竟眼下谁才是掌握主动权的一方,是清清楚楚摆在眼前的。
他眼睛微眯起:「看来常家女郎,是打定了主意要以身后将士性命来逞口舌之利,执意要意气用事了。」
「不见得吧。」常岁宁微微含笑看着他:「徐大将军有此厚颜提议,想与我阿爹战决,除了不想再消耗兵力之外,恐怕对继续强攻和州之策,也并非就如表面看起来这般运筹帷幄吧?」
云回与金副将等人俱未听懂。
徐正业的眼神却无声涌变。
她是刻意说大话,还是……知道些什么?提早准备了什么?
见他隐有迟疑之色,常岁宁便知自己猜对了,因此心下大定。
战时封闭城门,和州处境艰难,各处无法及时传递消息……但徐正业不同,他把持周围城池要道,消息定然灵通。
常岁宁与常阔交换了一记眼神。
徐正业权衡片刻,看向近在迟尺的和州城门,心绪涌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