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安静的黑布,他有些自嘲于自己的自欺欺人与胆怯。
他因为胆怯,十数年来,从不敢揭开这块布,从不敢直面那尊牌位。
他本不配供奉殿下,更不配说这些话。
于是他和往常一样沉默下来,直到见香燃尽,才将机关合上,走出书房。
抬间,他见得夜幕之上,云纱拂过弯月,清寥寂静。
同一刻,大云寺内,无绝也在仰观。
「洛河文星未灭,此灾已除……」无绝立于观星台上,又静看许久,才掂了掂宽大的僧袍衣袖,脚步轻松走下观星台,乐滋滋自语道:「甚好甚好,说不得又能多活些时日了。」
「方丈大师。」一名僧人走来,向他双手合十行礼:「镜国师前来,想与您一见。」
「镜?」无绝拧眉低声嘀咕:「这老货怎么来了……他一个道士,来我佛家之,也不怕克出个好歹来。」
僧人在心中念佛,只当不曾听到。
人已来了,自然不能避而不见,无绝干脆让人将镜请来此处。
见那一袭道袍,臂挽拂尘,仙风道骨的老道士向自己走来,无绝内心冷笑——可恨就是这幅表象,死死迷住了殿下!
他开口,语气便不算友善:「不知是何事竟劳得国师大人亲自前来?」
镜国师未有直接答话,而是仰观,缓声道:「洛河文星本有覆灭绝迹之兆,然而如今并未涅灭,只是散落黯淡……」
无绝心中打鼓,又在心底骂了声「老货」,表面却故作讶异:「是嘛,竟有此等事?」
镜国师拈须一笑。
「能有机缘扰乱改变此命数的,不会是寻常人。」道人枯皱的脸上有不明的笑意,「更甚者,是不属于这世间之人。」
无绝心中戒备,斜睨向他。
镜国师转头看过来,玄妙的眼睛似洞悉一切:「圣人敏觉,早已知晓一切了。」
无绝故作出疑惑之色。
镜国师便继续明言:「细说来,你隐瞒此事,可是犯了欺君之罪。」
无绝心中再无侥幸,恢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本色,一拂衣袖,负手挺着大肚腩,笑道:「如此,拿我治罪便是嘛!」
镜国师却摇了头。
「陛下无意问罪于你。」
僧人都已避远,镜看向女塔所在,道:「陛下无意问罪任何人,那也是陛下期盼之人。」
无绝了然抬眉。
懂了,这是让他从中做说客,转达圣人的仁慈与善意?
镜将话带到,便未再多言,只是静静看着变化莫测的穹顶星象。
无绝敷衍了两句,不愿与他多待,随口道:「……国师大人慢观,贫僧困乏,便先回去歇息了。」
他刚行两步,身后传来镜的声音:「此阵既成,你便时日无多了。」
无绝脚下一顿。
「此中可有解法?」镜眼中有惺惺相惜之色,「如是有,贫道愿助你一臂之力。」
他不知无绝因何与他不对付,但同为有幸于此道开悟的才,他对无绝并无敌意。
「心领了,我这条命且硬着呢。」无绝不以为意拂袖而去。
镜在后轻轻摇了摇头。
次日,户部湛侍郎作为赈灾钦差,拖着他那十二个奶娃子,离开了京师。
兴宁坊,骠骑大将军府上,一处小院中,乔玉绵坐在廊下,正凭气味辨认草药:「此为白芷,以根入药,可祛病除湿,活血生肌……」
她说罢等上片刻,未听到孙大夫的声音,才去触摸拿起下一味草药。
孙大夫轻不会说话,若她答对,他便无声默认。若她答错,他则尴尬轻咳一声。
孙大夫坐在一旁,看着那甚有资的少女,不时还有些恍惚。
是的,他收徒了。
他竟然收徒了,在此之前,他根本都不敢想这该有多么惊心动魄,且令他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