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咱们不一样,我的刑罚,容女史的暴力,用他话说,不过是维护第一层的权力而已。
“这位小学士很坏啊,他没和容女史你说,他是哪一层的权力,反正绝对与我们不同,这位小学士很像当年的夫子啊。”
“狄夫子?”
老杨头点头。
容真蹙眉问
“像夫子吗,你怎么看的……”
老杨头突然道
“夫子以前也经常问我,我怎么看。
“我能怎么看?我一个只会行刑的侩子手,哪里知道怎么看,但是夫子就是喜欢问我。
“在金陵这些年,我翻了些书,想了些事,才算是能真正看一看。”
容真侧目“你与狄夫子很熟?”
“嗯。当初夫子贬官,是我与同僚押送的,路上认识。”
“你们作为押运的酷吏,不应该是……监督囚禁他的吗?”
“是啊,所以说,他才是夫子啊。”
老人目露追忆
“最开始,我对他的印象不过是只会卖弄权位、迂腐守礼的那种旧式儒生而已。
“朝堂这样的旧乾老臣不少,喜欢和我们讲什么道德纲伦,骂我们是臭名昭著的酷吏,以后本朝修史要罄竹难书……我们手里那阵子,也不知沾了多少这类人的血。
“夫子就很老实,从始至终都很配合咱们,当时押送队伍里有同僚当众嘲笑他是怂了的老狗,他也面色如常。
“我对他只是普通印象,因为清楚此人确实能办些实事,从圣人没有像对待其它离乾旧臣那样杀他,就能看出,所以那时的我只是留了一线。
“刚送夫子抵达龙城的时候,我本以为他会心灰意冷,我听说,这是几百年前东晋隐士陶渊明都心悠田园的地方。
“把一个想要办事的强权宰相,丢到这么一个小地方来,这种落差,只要是人都很难不沮丧吧。
“这偏远龙城县可是离京三千里啊。
“但夫子当时却对我们说正好,他回来的正好。
“我看的出来,他望着蝴蝶溪两岸草房的时候,是真在开心。
“我很疑惑,让一个宰相当一个蕞尔小县的县令,有什么好的?
“夫子认真说,大伙都说他是斗南一人,可是说句惭愧的话,他已过的大半辈子在南边生活的反而少,大部分都是在北边度过的,在长安在洛阳,南方很久没回来了,现在回来一下,挺好的……
“不过那时候,我也没待太久时间,过了两天,听说是水患严重,夫子开始忙碌起来,走之前最后一次见他,脸色也是忧愁疲惫,于是就匆匆告别而过了。
“说起来,我们留的那几天,是怀了一份不好的心思的,来时诏狱司里有大人物私下叮嘱过我们,若是这位夫子不安分守己,路上或者到任后了什么牢骚,那么不出几日,一份新的罪状就会出现在圣人的案头……”
老杨头整理了下衣襟,坐姿挺拔,就像是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夫子被平反,回返京都的那天,也是我来接的。
“龙城万人空巷,百姓送了十里又十里,这些听起来老调常谈的离任形势暂且不说。
“上马走之前,夫子不无惋惜的说,他时间实在不多,只来得及建一座水闸,算是治标不治本。
“江南水患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开的,真希望以后有人能帮他拆了这座闸才好啊。
“我好奇,拆了闸不是会洪水吗,好好的拆什么。
“我记得,当时,夫子用一种十分谦逊的平常语气说。
“敢拆的人一定是有勇气把水患治理的更好,或者已经治理的更好了。
“而能比把治标之路走到尽头的狄公闸还要更好的,只能是治本之术了。
“若是没有,哪怕塌了,狄公闸也会被一次又一次的重建。后人总是依赖旧的成功路径,只要还能凑合用,缝缝补补又如何?嗯,这叫祖宗之法不可变……说到这里,夫子那时好像是笑了下。
“所以拆了狄公闸,当然比固守它要好。
“夫子还说,希望有生之年此闸能被拆了。
“虽然当时我们大部分人听完,都觉得不可能,至少有生之年是不可能的。
“可是现在,龙城县生了什么,容女史你也知道了。”
老杨头语气十分感慨。
容真有些缄默,笼袖孤立。
老杨头摸了摸稀疏的头,还有那颗独眼
“回来的路上,我好奇问过夫子,不怪圣人任用我们这些酷吏吗,他死了这么多同僚,还包括一些志同道合的政坛盟友。
“夫子想也没想的说,乱世需用重典,心慈无以谋国。
“我奇怪问,哪里是乱世了?只是改了国号而已,社稷还在。
“夫子笑而不语,也不知道是不是怕我们在套话构罪,但其实不是的,只是我个人好奇去问而已。
“过了没好久,也就是当日天黑后,夫子忽然对我说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