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州龙林城距离京城四百余里,苑玉吉带着宫中秘卫和禁军就算度再快,捉拿高氏兄弟的时候不费工夫,一来一回也需要至少十天左右。
从他们离开京城那一刻开始,最近几个月一直在积蓄的暗涌便有沸腾之势。
对于朝中绝大多数官员来说,先前高焕因为贪腐问题被罢免官职这件事,其实不算惊天动地的大事,即便他们知道高焕绝对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被罢官,多半牵扯到朝堂权争。
只要没有下狱问罪,仅仅是罢官而已,那就是朝中很常见的波折,说不定高焕将来还有起复的机会。
然而这一次天子命中书拟旨,直接出动禁军前去拿人,而非通过正常的办案程序,毫无疑问令人心惊,要知道就在几天前的定州刺史丁会遇刺一案,天子也没有如此震怒,而是派出几位钦差带三司官吏前去彻查。
就算是那些八九品的小官都知道,这一次肯定会生大事,更不必说身居要职的高官们。
文德殿,御书房。
右相许佐神情凝重地说道:“陛下,高焕虽已被罢官免职,但他出身于龙林高氏,又做过多年刑部尚书,更是先帝提携信任的重臣之一。如今此事闹得满城沸沸扬扬,不知可有真凭实据?”
这番话略显直白,既和许佐平素的风格有关,也因为此刻御书房内除天子和他之外,只有左相薛南亭和吏部尚书李适之在场。
简而言之,这是一场规格极高、半个字都不会外传的核心朝会。
李宗本面无表情地拿起一本卷宗,交给肃立于旁的内侍省都知陈鸿,漠然道:“念。”
“是,陛下。”
陈鸿难得有在外朝重臣面前露脸的机会,当即一丝不苟地念着卷宗上的记录。
听着他略显尖锐的嗓音,两位宰相的表情愈严肃。
从卷宗上的记录可知,两年半前皇陵刺驾案的三名刺客之中,太监温长保是受奉国中尉李宗简的指使,而两名工匠万应谦和杨舜咨则是长乐宁氏破门子宁不归过命的兄弟。
两拨刺客来历不同,但在温长保动手之后,另外两人利用混乱的局势果断出手。
薛南亭听到这里微微皱眉,他出身于清源薛氏,自然听说过当年宁家破门子的故事。
在京城叛乱平定后,长乐宁氏遭到清算,而宁不归的母亲选择了自尽,所以这个破门子决定向大齐天子复仇。
陈鸿继续往下念,讲到根据龙林高氏族人的告,宁不归在刺驾案生前找过龙林高氏家主高确,事后又来京城找过原刑部尚书高焕,意图胁迫高焕将那两名刺客与李宗简牵扯上,以此挑起天家内部的纷争,造成天子和许太后剑拔弩张的状态。
听到这里,李宗本咳了一声,看向许佐问道:“许相,朕难道还要容许高焕、高确这等乱臣贼子逍遥法外吗?”
许佐冷静地说道:“回陛下,臣并无此意,只是此事涉及刺驾谋逆之大案,朝廷需要有确凿的证据,如此才能服众。”
“这是自然。”
李宗本一言带过,旋即正色道:“今日召三位卿家入宫,虽与高焕一案有关,但是重点不在于这桩案子本身。”
三人略显不解,薛南亭便道:“请陛下明示。”
李宗本稍稍沉默,似乎在压制心中的愤怒,缓缓道:“朕想问三位卿家一句,朕还是不是大齐的天子?”
李适之震惊地说道:“陛下何出此言?”
薛南亭和许佐亦是类似的反应。
“呵呵。”
李宗本自嘲一笑,继而道:“犹记先皇教导,身为天子要顾全大局,朕一日不敢或忘。这几個月朝中种种风波,相信三位卿家都看在眼里,朕自问对他不薄。即便他公然藐视朝堂,当着朕和十余位重臣的面拂袖而去,朕也没有苛责,只是降了一道申斥圣旨,让他在府中反省数日而已。当时若不是朕拦着,满朝臣工的弹劾奏章可以堆满他的秦国公大门!”
此刻三人都已知道天子在说谁。
薛南亭尽力劝解道:“陛下,秦国公行伍出身,兼之年轻气盛,难免会有一二不妥之处,但是臣认为他对陛下和朝廷绝对忠诚。臣斗胆直言,秦国公近来确有反省自身,前些天在陛下当面,他面对户部尚书景大人的质疑,从始至终都能保持冷静,足见他在改正自己的脾气。”
“朕想说的不是这个。”
李宗本眉眼间满是躁郁之色,沉声道:“先皇曾经说过他性情骨鲠,从小没怎么读过书,难免不知礼节不懂变通,朕对这些都可以容忍。不瞒三位卿家,当初朕在宫中设宴款待陆沉,你们可知他对朕说过什么?他说若是韩忠杰没有在战败之时亲自断后,他绝对不会让韩忠杰活着离开靖州!”
三位重臣不由得神情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