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太后没有迟疑,颔道:“这是自然,哀家原本就打算等山陵葬礼结束,便让郡王带着麾下骑兵返回。”
“多谢陛下信重。”
陆沉微微垂,继而道:“不过臣还有句话想说,国力固然是应对战争的基础,不代表国力更强的一方就一定能取胜。比如当年河洛失陷前夕,大齐在泾河防线仍然有近三十万大军,论国力财赋更碾压北方三族,最后的结果无需赘述,大齐险些社稷倾覆。究其原因,一个强大的王朝往往是内部出现问题,才会让异族找到可乘之机。”
宁太后稍稍沉默,然后正色道:“哀家明白了。郡王且安心,你在边疆领军作战的时候,哀家保证朝中不会有人拖后腿,若有人胆敢破坏抗景大局,哀家绝对不会饶恕他。”
陆沉颇为感慨,郑重地说道:“上下同心,三军用命,大齐必胜。”
宁太后微笑道:“哀家对此坚信不疑。方才郡王提到的三条给了哀家一些提醒,既然这场大战无可避免,那么朝廷理应从现在就开始准备。哀家身为太后当以身作则,号召朝野上下开源节流,尽可能充盈国库储备粮草,为前线将士提供更加坚实的后盾。同时哀家会选调一批年轻有为的官员,北上边疆充实各地官衙,从而能更好地安抚民心,免去将士们的后顾之忧。”
这大概就是举一反三。
陆沉心中暗叹,起身拱手道:“陛下圣明,此乃大齐之福。”
“坐下说话。”
宁太后笑容恬淡,温言道:“郡王一席话让哀家获益匪浅。”
虽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君臣,但是两人的谈话非常和谐。
小半个时辰过后,商议完一应细节的陆沉行礼告退,宁太后则陷入长久的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内侍省少监苑玉吉出现在殿内。
他先是向宁太后汇报肃清宫闱的收尾事宜,然后欲言又止。
宁太后见状便平静地说道:“有话直说便是。”
“是,娘娘。”
苑玉吉小心翼翼地说道:“奴婢身为宫中内监,不敢亦不能妄议朝中大事,只是奴婢深受大行皇帝与娘娘之恩,近来反复思量以致惶恐不安,只能斗胆建言。淮安郡王权柄深重,不说他在江北的根基,如今在京中亦有多方牵连,娘娘又授他提督江北军务之权,恐怕……”
后面的话终究说不出口。
宁太后沉默不语。
苑玉吉心一横,鼓起勇气说道:“奴婢这些天回想前尘,淮安郡王调定北军和飞羽军南下,又提前安排人控制京城东门,这显然不是临时起意,要么他提前察觉李适之的阴谋,要么他本就有……有某些打算,无论是哪种可能都非人臣所为,恳请娘娘明鉴。”
“好了。”
宁太后面色微冷,缓缓道:“这些话往后不要说了。”
苑玉吉嘴唇翕动,跪下说道:“娘娘,奴婢绝非是要中伤淮安郡王,天地可鉴!”
“哀家知道你是出于一片忠心。”
宁太后抬眼看向前方,眸中飘起复杂的情绪,轻声道:“世人常言难得糊涂,有些时候这不是一件坏事。至于哀家授予陆沉的权柄,难道你以为哀家不开这个口,他就无法插手江北军务?他早就有了这个能力,否则那两支骑兵为何能从靖州绕道南下?刘守光不至于昏庸到这种地步。”
苑玉吉怔住。
“你们到现在还看不明白陆沉是怎样一个人,难怪一次次吞下苦果。”
宁太后站起身来踱步向前,继续说道:“你敬他一尺,不说他回敬你一丈,至少会对你笑脸相待。”
苑玉吉望着她的侧影,愧然道:“娘娘教训的是。”
“起来罢。”
宁太后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训斥这个忠心的太监,放缓语气道:“对于大齐来说,眼下有两件事比其他一切纠葛都重要,其一是景国即将挑起的国战,其二便是让皇帝平安长大。你身为内侍省少监,是陛下和哀家最信任的人,一定要牢牢记住这两件事,切不可有其他的念头。”
原本已经站起来的苑玉吉立刻跪下,叩道:“娘娘,奴婢记住了,一日不敢或忘。”
宁太后点了点头,环视周遭,看着殿内熟悉的陈设,脑海中浮现李宗本的身影,只觉一阵哀恸袭来,但她依旧坚强地说道:“从当年成宗皇帝听信谗言杀死杨光远,到如今短短几年内京城接连震荡,都足以说明永无休止的猜疑才是毁掉大局的根源。”
苑玉吉无比敬服地说道:“有娘娘护佑和教导,陛下一定能够成为大齐明君。”
宁太后似乎想否定这句话,最终还是没有计较,她走到窗边站定,清瘦的面庞上浮现一抹怅惘:“哀家只是一介后宫妇人,不懂那些大道理,哀家只知道人心不可测,亦经不起揣度和试探,所以哀家不会越过那道心照不宣的界线。”
“希望……那位年轻的郡王也能明白这个道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