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裴玉婵搬到清风苑,满打满算也有叁年光景了,裴钧同在头一年时心中还记着死去的秋娘,连带着对裴玉婵心生怜惜,便不时地来看看她。可是自古以来男人最是薄情,十几年的情爱也抵不过人死灯灭,他身旁有了其他人,也不再会心心念念着死了的秋娘。上一回裴钧同到清风苑还是因为裴寂之病了,他来瞧他最喜爱的儿子,连带着看了裴玉婵,这还是大半年前的事。收起昔日的回忆,裴玉婵迎着裴钧同,微微笑了笑道:“爹。”
乖巧懂事的女儿,长得和她娘一样,性子也是,温顺沉静。两人行至屋中,裴玉婵吩咐道:“柳枝,沏一壶紫苏饮。”
天色渐晚,再饮茶怕是要睁着眼到天明,还是紫苏饮合适,消暑祛热。裴玉婵玲珑心思,又对父亲关怀孝顺,裴钧同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秋娘,对不起他和秋娘的女儿。他有意想让裴玉婵明白,他还是那个爱她、护她的父亲。他道:“今日在海棠阁为父宴饮众人,没有见孩儿的身影,问了子山才晓得,原来是身子忽生不适,如今可还好?”
当年裴玉婵高热不退,昏迷了好几日,吓得柳枝不敢睡觉,一直守在裴玉婵身边。后来裴玉婵醒了,柳枝再也憋不住话,向裴玉婵抱怨,她病的日子里老爷居然只来看了一眼,之后再也没来过。那一次裴玉婵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昏迷的日子里她反反复复梦见娘亲,差一点跟着她去了,是娘亲推着她回到人间,说她不该进阴曹地府。这一次的病哪里算是病。裴玉婵敛着眸子,依然是笑,浅淡的笑,“只是夜里受了些凉,不打紧的。”
她眉如柳,眸如月,确实不像是有大碍。两人说话间柳枝端来一壶紫苏饮,裴玉婵为父亲斟了一杯。裴钧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更不在这杯紫苏饮,“今日你匆匆地回来了,子山很是担忧,一整场宴席闷闷不乐,临走时还再问你身子如何了。”
他料到的是姚子山会喜欢玉婵,毕竟他的女儿哪一个不是才貌双全,世家公子争相求娶。没料到的是姚子山对玉婵一眼钟情,头一回见面便如此挂怀心上。年轻人的情意是未成熟的杏,涩口,滋味却奇妙。姚子山的情意裴玉婵不打算收下,她道:“姚公子果然是谦谦有礼。”
只一句话,裴钧同断定了,玉婵的心不在姚子山身上,不过不急,日子还长着。
他颇有深意地道:“婵儿,女子嫁人听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娘不在了,爹更应该为你安排好一切。姚家算是知根知底,凭我与姚知县的关系,你以后在姚家定然不会受委屈,子山也会待你好的。虽然你如今无意于他,可是感情这回事谁说得清呢。玉婵,你是聪慧的孩子,明白爹的意思,对吗?”
裴钧同是唯利是图的商人,他的真心里掺杂着算计,从那算计中仔细地瞧,只为了自己。他的态度看似温和,是慈父模样,可对于裴玉婵来说毫无退路可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好大的一座山,压得女子们喘不过气,亦无处可逃。裴玉婵道:“孩儿明白。”
如此裴钧同便认为裴玉婵是孺子可教的孝顺孩子,不枉费他这么多年对她的喜爱。人走茶仍是烫的,裴钧同一口也没有喝。裴玉婵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直到柳枝过来,她道:“倒了吧。”
前脚裴钧同离开清风苑,后脚就有人禀报了裴寂之,他恭敬地站在裴寂之叁丈开外,道:“老爷已经离开清风苑了。”
裴寂之的指尖搭在书上,敲了两下,细微的声音,表示听到了,又问:“今日席上姚子山与五小姐说了什么,你一五一十如实禀报。”
他的人说姚子山只与五小姐说了几句话,且小姐并不热络。裴寂之相信裴玉婵不会喜欢姚子山,可他就是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那人垂着头,“姚公子说五小姐柔美端庄,还说与五小姐在赵家有过一面之缘,五小姐没怎么说话,后来就离开了。”
裴寂之脸上有一瞬的冷意,看来这个姚子山是铁了心要缠着婵儿,分明没见过几次他妹妹,竟然说出这么些轻佻的话勾引他妹妹,简直是不知廉耻。他问:“五小姐对他笑了吗?”
他不许婵儿对着除了他以外的其他男人笑,他们不配。那人一愣,他们在海棠阁是各处侍候,哪里能一直盯着他们看,他犹豫了片刻,回答道:“五小姐有些心不在焉,虽然是笑了,我瞧着是极敷衍的。”
他摸不准裴寂之的想法,只能照着记忆中的说,应该没错,五小姐笑了,但笑得很勉强。裴寂之冷笑一声,那人怀疑是听错了,再去看,他面容冷淡,好似什么也没发生。奇怪,主子似乎对姚家公子很有敌意,他瞧姚公子和五小姐郎才女貌,做兄长的不该为妹妹高兴吗。裴寂之道:“下去吧。”
他在心中想,这才对,对别的男子冷淡,只对着他发骚,除了他,谁也不能得到他妹妹的心。那人不敢再揣测主子的心意,“是。”